光葵九一四年。六月。

下界。

四鈴獸都已接近燈枯油盡……

他們四個都在等待。

殷切而又緊張地期待水神回家。

回來吧水神大人，就算是為了淵，回來吧……你知不知道他撐得多苦，力量已幾乎消耗殆盡，身形也不再是初見樾的那個玉樹臨風的少年，他現在只能以三四歲男童的相貌堪堪出現，眉宇間的滄桑已蓋過瞳仁的純凈。

小小的男童坐在樾的對面，托著下巴和樾對弈。樾看似漫不經心，依舊似往年般與淵胡亂打趣，但她心裏其實是難受的。淵是她少有願意承認的好友，看他如此，樾於心難忍至甚。

這麽多年了，坐在對面下棋的少年，漸漸地回退到幼兒的狀態。

樾沒辦法出手相助。淵和其他三位鈴獸一樣，只盼望能回到至親身邊潤養，樾只是好友，不是淵期待的至親。就算樾願意照顧淵，淵也只是微笑婉拒。

四鈴獸陸續退職的時候，幾乎已喪盡神通。除了銀蒼，幾乎都回到各自原先的主人家，半是休養，半是隱退。主人們看著他們，心裏會暗暗地心疼，他們的孩子滄桑了，像是老了，像是一生中最盛的風華已過，風燭殘年，會讓主人們有一種他們回家養老，歲月將盡的錯覺。這種錯覺，每每讓主人們哀傷惶然。

直到青葵出現。

“謝謝你，阿樾。”淵用力地握握樾的手，淡淡地笑著，“但我要等我媽媽。若她不回來了，我魂散的時刻也就到了，不用勞你為我續命。”

“你——要讓我少掉一個好朋友麽！不許！”樾虛張聲勢地大叫，眼眶卻無法控制地泛紅，迎著淵的註視，樾的氣焰驟然消散，一把摟過已是幼童的淵。“淵……不要死。”

淵只是輕輕地拍了拍樾的後背。

樾時不時總是偷瞥淵。她實在是害怕，某一刻，淵會在她面前消失。

她一直在擔心地想著，下一刻，淵會不會就消失了……

淵，不要死……

青葵，要回來啊！

四位鈴獸現在都處於半退狀態了，他們能做的事情已經沒有多少，杳淵也不再召喚他們，默許他們隱退。

銀蒼已經沒有主人了；白寧衰弱最甚，身形縮得只有小貓般大，天天就窩在笠光的臥室裏沈眠，不敢讓笠光看見他如此衰弱殆死，亦不想告訴父親，其實自己很需要照顧；只有棕杳讓冰影天天心疼地帶在身邊，冰影悉心潤養，可惜冰影自身也力量式微，棕杳恢覆得很慢，不太願意以蛇的面貌出現，更不提幼女之相；而玄淵，暫住在樾的家裏，盡量不去想念那個天天喊他“淵哥哥”的幻兒小妹妹。

樾看得出來，淵已經顯出了幾分疲態。

要不去休息吧，淵。樾正想說。

淵最近也睡得很多，樾雖然知道，但卻不敢說破，每次面對淵的詢問，樾總是幾句搪塞而過，淵也不怎麽深究，淵的自覺也不大靈光了，樾說什麽，他就信什麽。

淵卻猛然擡頭，目光驟然點亮，如星火瞬間燃成了盛焰，靈魂深處有什麽活了過來，與片刻之前判若二人，樾暗自驚訝。

“媽媽！！”淵兩手往地上一撐便跳起來，一躍而起，跌跌撞撞地猛沖幾步，臉上狂喜與哀愴交織，踉蹌著奪門而去。

媽媽？淵的媽媽？青葵回來了？！

樾毫不猶豫地掀了棋盤追出去，棋盤上的棋子，黑黑白白，嘩啦啦地撒了一地。

出了門，樾卻猝然剎了腳步，差點踩在……淵的身上。

淵倒在地上，含淚微笑，已不省人事。

於是母親回家的那一刻，淵不是醒著的。

——每每想到這件事，樾都免不了要嘲笑淵。

甚至母親回家後的好幾個月，淵都沒有醒。

淵向來不希望讓青葵看見他人身時的樣子，可他身不由己。

誰讓你這麽差勁，居然暈在我面前了？樾也笑笑地，一語不發地把不省人事的他抱到剛回來的青葵懷中。

青葵見到的淵，就是三四歲的娃娃一樣的小男孩，可她還沒等樾說那是誰，便在淵的額頭印下一吻，說，辛苦了，我的淵寶貝。

樾撲上去抱住他們兩個，歡喜得欲哭無淚。

青葵心疼地將淵帶在身邊潤養，很多天了，不是抱就是背，只要在上合，一刻都不離開他，但淵沒有醒，不過似乎知道自己正睡在母親的懷裏，睡得非常踏實。

青葵平時就像背娃娃一樣把幼兒身的淵背在背上，睡覺時便把淵摟在身邊，有時放在肚子上，讓淵趴在她的懷裏，就像重新養了個孩子。杳淵看不過，老拿她打趣，有時語氣還酸不拉幾的，可青葵從沒在意，笑笑便了。

淵醒來的時候，正是青葵將他摟在面前端詳的時候。身處一片溫柔的懷抱之中，淵睡眼惺忪地慢慢睜眼，看見的便是面前青葵湊得很近的臉。

淵怔怔地盯著青葵，兩眼瞪得很大。兩人四目相對良久，起先忍笑的青葵終於綻開抒懷的笑顏。

“媽、媽媽……媽媽……！”

“淵哪。傻的你。”

“淵，你可以再也不用離開我了。你想這樣嗎？”

——其實，也根本用不著聽淵的回答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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